过去的一周,没有什么比基普乔格更重要。
人生最低谷
年,伦敦奥运会肯尼亚国内万米选拔赛鸣枪。27分01秒后,威尔逊·基普罗普第一个冲过终点。大约10秒之后,埃鲁德·基普乔格第七个完成比赛,正式与伦敦奥运会无缘。
4年前的北京,基普乔格曾拿下奥运会米银牌,冠*是万米之王贝克勒;8年前的雅典,他是这个项目的铜牌得主。再往前推,年的田径世锦赛,19岁的他曾在终点前绝杀贝克勒和奎罗伊这两个史上最伟大的中长跑运动员,一战成名,闪耀巴黎……
但在年的肯尼亚,没有人为基普乔格的失利苦恼——在这个世界瞩目的长跑王国,从来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想获得一个为国出征的奥运会参赛机会,不容有任何闪失。
那一年,基普乔格29岁。站在而立之年的关口,他不得已地改变了人生的航向。和教练商量后,他选择放弃场地赛转向街头。他要开启自己的马拉松生涯。
迈克尔·乔丹的29岁,在那年的季后赛只输了两场,总决赛面对“魔术师”约翰逊做出了那个至今仍是经典的拉杆上篮动作,轻松捧回了个人的首座总冠*奖杯,开启了首个三连冠之路。
迈克尔·舒马赫的29岁,他带着骨折的右脚火线复出,为法拉利夺得了自年以来的第一个年度车队冠*。一年之后,健康的舒马赫就以不可阻挡之势开启了车手总冠*的5连冠之路。
罗杰·费德勒的29岁,温布尔登的草地上,他鏖战五盘战胜罗迪克,以15个大满贯头衔超越桑普拉斯正式晋升网坛历史第一。
那些传奇们的29岁,已经有了某种功成名就的前兆。但对基普乔格而言,即将转战马拉松赛场的他一无所有。
即便站在年的当下,让我们相信一个29岁的、还未建功立业的的运动员将在10年后成为一项运动史上的最伟大,甚至成为这项运动的代名词,依旧存在难度。
即便是基普乔格本人,似乎也并不迷恋这样的奇迹。很多年后回忆起那场选拔赛,基普乔格依旧会用“人生最低谷”来形容。
从世界期待到质疑之音
年9月25日,柏林大蒂尔加滕公园。温度适宜,湿度适宜,风速适宜,一切适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站在起点前的基普乔格——一场数万人参加的大满贯赛事,每个人都会在赛道中邂逅自己的故事,但在足够宏大的历史叙事面前,数以万计的个体故事都将变成人类马拉松新纪元的注释。
没有人不知道当柏林马拉松遇见基普乔格,会发生怎样强烈的化学反应——过去20年,人类男子马拉松世界纪录7次被改写全部发生在柏林这条赛道上;更关键的是,凭借“破2”成功和卫冕奥运会男子马拉松项目冠*走上神坛的基普乔格正是在柏林开启了传奇之路——四年前,第四次走上柏林马拉松赛道的基普乔格用2小时01分39秒创造了新的人类极限。
比赛的进程一如世界的期待。
第一个5公里,用时14分14秒,配速,预计完赛时间2小时00分06秒;
度过试探期,基普乔格再没有顾及。5至10公里分段用时14分09秒。预计完赛时间1小时59分43秒;20公里用时56分45秒,领先世界纪录56秒,比维也纳的挑战还快了2秒。半程过后,用时59分51秒,依旧以破2的配速行进。
世界沸腾了。即便人们已经在赛前把预期提高至“世界纪录大概率将被改写”,但也绝想不到比赛的前半程便会如此激进:正式比赛,不仅要“破2”还要把原世界纪录提升两分钟?
那一刻,人们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盯着屏幕中的每一次数据变换。
但25公里过后,基普乔格开始出现掉速。28公里时,预计完赛时间变成了2小时00分18秒。32公里时,预计完赛时间掉到了2小时00分39秒。
一种节外生枝的不祥感开始蔓延,解说嘉宾的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坚定。
不出意外地,质疑声出现在国内外的社交媒体上。一种声音认为,基普乔格给自己制定的战术太过激进,前松后紧的负配速方案才更为可行。甚至有极具“前瞻”的论调说道:早说过,没有人可以在正式比赛中破2。
事实上,在人类历史上,大多前人未曾涉足的尝试都会面临质疑。托尔斯泰说,穷尽一生,人类也只能书写自己的局限。尼采说,人们不能理解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你猜,这个星球上,比基普乔格完成42.公里跑动用时更少的人有几个?
他选择迎难而上
这不是基普乔格第一次被质疑。
年,转战马拉松赛场的基普乔格计划把自己的首马放在伦敦。那是大满贯赛事,有更高的奖金,更多的高手,更大的曝光度。或许在基普乔格内心,无缘伦敦奥运会后无奈转战路跑赛场,对伦敦也有那么一丝执念。
但他的教练帕特里桑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拒绝的理由是,你无法保证在伦敦这样的赛事夺取桂冠。他对基普乔格说,我们尝够了失败的滋味不是吗?我们要的是胜利。
为了建立在马拉松赛场的自信心,基普乔格把首秀地点放在了德国汉堡。年4月21日,基普乔格以2分钟的巨大优势获得汉堡马拉松冠*。赛后,基普乔格和教练相拥庆祝。
很多人把这一略显保守的赛事选择视为基普乔格马拉松生涯良好开端的起点。但殊不知,就在同一天,埃塞俄比亚选手KEBEDE在伦敦马拉松的夺冠成绩为2小时06分04秒,比基普乔格在汉堡跑出的2小时05分30秒首秀成绩慢了34秒。
随后十年的故事也一次次印证着:基普乔格生涯字典里从没有“保守”二字。他的成绩簿无一例外是靠着“不相信自己的极限便是如此”的信念拼搏而来的。
汉堡首秀后的5个月,基普乔格首次登上柏林马拉松的赛道。基普乔格2小时04分05秒的成绩刷新了PB,并创造了该年度第四好成绩。但无奈比自己大两岁的同胞威尔逊·基普桑状态势不可挡。2小时03分23秒,基普桑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基普乔格只能屈居第二。
很多年后,人们回忆起基普乔格的辉煌履历会对这场失利会心一笑:那只不过是漫长职业生涯里的唯二的败绩。
但在当时,基普乔格遭遇了不小的质疑。有人评价基普乔格的尾段冲刺能力不足,有人评价基普乔格缺乏舍我其谁的霸气,更有宿命论者总结了基普乔格场地赛经历,认为他的马拉松生涯也会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天生的背景板。
随后的故事我们都不能再熟悉了。年,他先后在鹿特丹和芝加哥夺冠。年,在伦敦的赛道他不仅成功“复仇”基普桑,而且在终点前6秒点杀对手,证明了自己的决战能力。年,他刷新了伦敦赛会纪录并如约在里约拿下奥运会金牌。年,他在柏林创造了2小时01分39秒的世界纪录。年,他成功跑进2小时……
直到年10月4日的那场伦敦雨战,基普乔格遭遇了职业生涯最惨痛的失利。2小时06分49秒,除了奥运会比赛外的个人最差;第8名,即便是他“人生最低谷”的伦敦奥运会选拔赛都不曾有如此靠后的排名。
那一夜后,人们似乎接受了基普乔格跌落神坛的事实。那是他人生中遭遇的第三次巨大的质疑。
当然,你还能要求一个36岁的,集世界纪录、奥运会金牌、人类传奇故事于一身的运动员多做些什么呢?
如果是你,你还有动力拒绝承认这次失败,进而接受更大的挑战吗?
在篮球世界里,拉塞尔·韦斯特布鲁克曾经这样回应类似的质疑:“我是MVP,你××是谁?”
基普乔格选择用沉默回应。伦敦之后,人们似乎再难见到他的身影。
直到年东京奥运会王者归来,实现卫冕,世界才意识到,过去一年基普乔格内心憋了多么大的一口气。一年后,依旧是在东京,他第一次问鼎东京马拉松,甚至如果不是引导车出现失误,那一站可能就是新世界纪录诞生的地方。
他用两个不容置疑的冠*证明自己依旧是这个项目不可撼动的王者。
一如前两次面对人生质疑一般,他选择迎难而上。
他让我们相信:人类无极限
时间回到年的9月25日。基普乔格已经完成了前32公里的比赛。还有10公里,世界纪录能否被打破的悬念就要揭晓。
不用怀疑,这个人类历史上最擅长跑马拉松的运动员一定比屏幕前的你我更敏锐地感知到了自己配速的下滑。
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大约有那么一瞬闪过了年的选拔赛,闪过了年的柏林马拉松,闪过了年的伦敦雨战,闪过了那些不那么友好的评论与评价。
33公里时,他对着镜头露出了熟悉的微笑。那微笑好像在说,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接下来,看我的。
33公里,基普乔格把配速重新拉回。
40公里计时点,基普乔格用时1小时54分53秒。
最终,基普乔格用2小时01分09秒的成绩冲过终点。
38岁的基普乔格收获了他个人第四个柏林马拉松冠*,第二个世界纪录和第15个马拉松比赛冠*。
这是他转战马拉松的第10个年头,参加的第17场正式比赛。这是不可思议的一段神奇之旅。
更神奇的是,虽然没能破2,虽然没能打开大关,但是在这场比赛过后,我们看到了并开始坚信人类能够在正式比赛中打开2小时大关。
奥运会马拉松三连冠,正式比赛中打开2小时大关,这些在10年前想都不敢想的桥段,在年的今天,在基普乔格的努力下,成为了可能。
在等候颁奖的某个瞬间,我突然回忆基普乔格是用何种声线念出“nohumanislimited”的人生格言的。几经检索,我的脑海里也不曾有这样的桥段。
后来我确信,我真的没亲眼看到过基普乔格说出那句话。但我却和世界上每一个被基普乔格事迹感染并激励的各位一样,无比笃定地相信着这句话。
在过去,我们曾无数次尝试描绘基普乔格的伟大人生。但今天,我们更想表达对基普乔格的感谢。
感谢他过去十年为马拉松世界提供了如此多精彩的瞬间和故事;
感谢他过去十年把马拉松运动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感谢他过去十年用不屈和坚韧鼓舞并激励了无数人跑了起来;
更感谢他,让我们真的相信,人类没有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