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句“人生初见,春和景明”,让纪录片《人生第一次》走入大众视野。从出生到养老、从上班到退休、从结婚到告别,它用12个“第一次”追溯了普通中国人的一生,带给无数人感动与慰藉。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播出的同时,新冠疫情突然爆发了。总导演秦博被派到武汉,望着空荡荡的街头,他感慨着命运的无常,“一个大浪卷过来就会带来一场颠覆性的改变。”
所以当总制片人张昊在跟秦博提出“人生第二次绝对不是人生第一次的重复”时,他同意,那么“如果人生可以重启,是不是就是第二次?”这成为了两人的一个共识,他们合作再一次把镜头对准了日常中的普通人,带来了如今正在热播的《人生第二次》。
这是8个关于重生的故事,主人公中有人因车祸高位截瘫,有人被父母遗弃,他们一边抗争着命运的不公,一边又与现实和解。“在原地重新站起,但是又成为了不一样的一个自己。”张昊为我们解释“第二次”的含义。
关于“人生重来”,他们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一
普通人的“人生图鉴”
其实,拍摄一部以“人生”为主题的纪录片,总制片人张昊已经计划了很久。
“‘人’太有意思了,人就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富矿。”一个多小时的采访里,他感慨了很多次这句话。毕业入行11年,“人文纪实”一直是张昊所坚持的方向,因为越普通的故事越蕴藏着令人共情的生命力。
行业中的纪录片多种多样,每一部都有自己专注的题材。有的着眼于医疗,有的则专攻自然,有的记录教育改革,有的讲述军旅荣光……那如果,以人为切口,把这些故事拼合到一起呢?张昊想了想,“这不就是人生吗?”
和秦博讨论过后,两人一拍即合,用12个人生节点串联起《人生第一次》,如今又带来了《人生第二次》,8个与命运转折有关的故事。
《人生第二次》海报,对应本季的8个故事
拍一套普通人的“人生图鉴”,记录中国人一生的起起落落,这个既有“长度”又有“宽度”的新选题令每位主创振奋不已,但等待他们的“难度”也是史无前例。在《人生第二次》选题复盘时,秦博总结说:“没错,这个剧集的关键词就是‘意外’。”
纪录片和电视剧不一样,没有分镜、没有脚本,开机后的每一刻都可能有意外发生。
第一集《圆》里,主人公找到亲生父母后,摄制组尝试跟他一起回到养父母家调解。那是年的春节,分集导演和摄影师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登门拜访,但最终还是被“轰”了出来。
“一个大丑闻!”养父担心邻里的闲话,第一次沟通时,他生气地拒绝了拍摄。
第六集《非》想要讲述监狱服刑人员改过自新的故事,但拍到第八个月时,前期跟拍的4个主人公都拒绝了继续拍摄。因为他们担心将来出狱后,纪录片曝光在公众视野下,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会再度纠缠他们的生活和家人。
“他们在陷入到那种不确定的感觉里,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还要允许一个摄影机在这儿,是很没有安全感的,所以很难下这个(拍摄的)决定。”总导演秦博对所有主人公的选择表示理解。
《人生第二次》第六集《非》里,开篇就是主创人员接连被拒绝的场景
作为故事的记录者,他们能做最多的就是陪伴。“因为他是真实的人,不是演员,所以说我们必须也要把自己的部分拿出来和他做交换。”以真心换真心。
于是,“蹲守”成了主创人员过去两年里最常见的工作状态,这是最传统的纪录片拍摄方式,可能也是最“傻”的一种方式。
在法院、检察院、监狱、医院等等每一个可能发生故事的空间里,导演和摄像蹲守了约一年半的时间,哪怕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他们也陪伴在主人公身边,等待捕捉故事发生的瞬间。
最后,《人生第二次》总计拍下将近个T的素材,最长的一集有效开机时间总计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曾在这个世界里真实发生过。
长时间蹲守下,摄制组与主人公共同度过了人生中很多的重要时刻,感情上也生出一种微妙的勾连。第一集《圆》的主人公卫卓便是如此。
认亲成功后,卫卓拥有了亲生父母和养父母两个家庭。一个血浓于水,一个有着二十年养育之恩,两方的情感拉扯成了卫卓心头的巨大压力。此时,陪在他身边的分集导演张涛反倒成了最亲近的倾诉对象,卫卓常常找他们帮自己出主意。
在汕头的养父母家外,张涛与卫卓一起聊了很多,也因此捕捉到卫卓寻亲背后的很多隐情;卫卓也把张涛他们当作了朋友,坚持要把拍摄进行下去,不仅在两个家庭间反复协调,就连在宾馆中情绪崩溃时,也无惧在摄像机前流下自己的眼泪。
《人生第二次》第一集《圆》,卫卓寻亲成功,生活却变得摇摆不定,他在摄像头前难掩自己的悲伤
能让故事的主人公掏心掏肺地讲述自己的生活、暴露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总导演秦博认为,“这也是我们用长久的时间换来的。”
但也未必所有的蹲守都能换来峰回路转的故事,可是时间的力量依旧动人。比如最后一集《立》,两个平凡女性在深圳流水线上打工,一个希望申请农民工大学落户深圳,一个想进大公司做白领,片子最终,两个人的命运都没有发生戏剧性的“逆转”,生活依旧归于平凡。
这可以说是一个关于“失败者”的故事,但秦博看完后却被深深打动,“展示普通人身上带的那种坚韧和光辉,我们真的还做到了。”
这也实现了张昊拍摄“人生”系列的初衷:把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做成长篇,以年为跨度的时间记录,带给所有观众沉浸般的人生体验。
二
重启者的“勇气颂歌”
《人生第二次》的构想,最早诞生于年底。那个时候,《人生第一次》刚制作完成4集,送审过程中,张昊越看越兴奋——普通中国人身上的命运张力,真被如实记录了下来。
张昊开始思考,能不能把“人生”这个主题做成一个有延续性系列?有了第一次,最好再有第二次、最后一次,至少做“三部曲”。
“人生”系列目前两季豆瓣评分,均在9分以上
但“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都很明确,唯独夹在中间的“第二次”最难定义。二胎?二婚?复读……这些立项时一拍脑门报上去的选题,后来统统被张昊推翻。
“它们有变化吗?有。大吗?不大。在80%的程度上,它都是对第一次的重复。”但重复恰恰是张昊不想看到的。“如果你前面被《人生第一次》这样一个长长的前缀束缚住,后边只是变成季的时候,你就不得不去保持一定的统一。”张昊担心,这会让他们失去创作自由,错过更多珍贵的故事。
随着“第二次”的制作方向陷入困境,整个世界也突然停滞,因为那个冬天,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了。
总导演秦博被派去武汉做新闻纪实,面对着空荡荡的城市街头,他见证了太多普通人面对生死时的“怕与爱”——前者引发出傲慢、猜忌、恐惧和分裂;后者则唤来了信任、忧患、勇气和团结。
这种来自现实的强烈冲击让他在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重启。“命运的重启,尤其是中国人对抗命运,它又是如此复杂,一边是对命运不公的抗争,一方面又选择了妥协和和解。”
张昊受到了启发,他想到了英文里的another或rebuild里的re前缀,“我们想做的可能是另一个、另一次,而不是说第一次的第二次。”
重启、重逢、重生、重建、重塑……接下来的几个月,他们用人生中可能经历的命运转折来解构“第二次”这个概念,最终浓缩成8个成熟的故事,也就是如今《人生第二次》展现给观众的8集纪录片。
《人生第二次》分集海报拼图
这些主人公里,有的经历了骨肉至亲的分离和重逢,有的用身体书写对肢体或容貌缺陷的抗拒与和解,也有人触犯法律、接受救赎,重新梳理自己破碎的生活……毋庸置疑的是,他们身上闪耀着共同的光辉:在原地重新站起,成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最终,《人生第二次》的主创人员选择用圆缺、纳拒、是非、破立四组反义词来为这8个故事破题,这也刚好符合中国人在为人处世中对立统一的人生智慧。
就像第一集《圆》中,主人公卫卓找到了亲生父母,这是“圆”,但四岁被拐卖的经历,给人生带来的却是不可弥补的“缺”。
而在第二集《缺》里,“长跑少年”们因原生家庭的问题而缺爱,这让他们在镜头前显露出一种令人心疼的早熟,但在“老爸”柏剑的“梦想之家”,他们奋力向前奔跑,这是在追求生命的“圆满”。
这样的巧合并非主创团队“有意为之”,而恰恰来自于命运的分裂。秦博坚持认为,纪录片创作最不应该为了服从整体逻辑而去伤害单集的内容,主人公对抗命运的信念感才是他们考虑是否要呈现一个故事的关键。
《人生第二次》第三集《纳》中,主人公何华杰也没有想到,自己高位截瘫后还能自驾到西藏
秉持这样的创作理念,《人生第二次》也拥有了全新的叙事结构。
很多观众在看完前几集后明显感受到,《人生第二次》的解说词少了,甚至有的就没有解说。这可不像秦博的作品风格。
“人生初见,春和景明”“人类最强大的武器不是核武器,而是不顾一切的勇气”,这些刷屏的金句正是从解说词中提炼而来,也成为了《人生第一次》的出圈秘诀。
但到了《人生第二次》,解说的部分被彻底弱化。张昊还曾为此此担心,“不都说要藏拙吗,我们怎么把好的东西藏起来了。”
最终秦博和节目组说服了他。“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了不去做《人生第一次2》,那为什么又要给自己套上一些枷锁?”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尽相同,没必要为了追求“统一”而牺牲这些故事独有的灵性和张力。放弃“局外人”视角的解说和旁白,这一次,主创人员决定把作品的思考和情绪交给“命运”本身。
《人生第二次》第二集《缺》中,“梦想之家”的孩子们逆风奔跑,渴望实现命运的逆袭
于是,在《人生第二次》中,我们在第一集《圆》里看到了一个宛如“罗生门”的故事,从亲生父母、卫卓和警方的三重视角还原了拐卖案件带来的种种缺憾;到了第三集《纳》,我们又跟随主人公杰哥的自述,与轮椅上的他一起踏上进藏的国道之旅,体验人生重启的自由与潇洒。
没有技巧成了这部纪录片最大的技巧。打破既往的枷锁,片中的主人公迎来了新生,《人生第二次》也走上了新的巅峰。
三
新闻人的“理想缩影”
和上一季相比,《人生第二次》的整体分量都更加沉重。
这或许是因为,与第一次时挑战成功的喜悦相比,第二次整体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后,家的归属感却被撕裂了;出狱后下决心悔过自新,却根本没有工作机会;渴望走出婚姻迎来新生,却因为抚养权不得不跟前夫对薄公堂……
命运的起起落落间,人性的复杂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法律正义、女性困境、原生家庭、容貌焦虑……《人生第二次》的选题最终落脚在了这些备受